至于宗教,在中国古典文学之中,更没有什么地位可言。儒家常被称为“儒教”,事实上儒家的宗教成分很轻。祭祀先人或有虔敬之心(不过“祭如在”而已),行礼如仪也有ritual惯例的味道;可是重死而不重生,无所谓浸洗,重今生而不言来世,无所谓天国地狱之奖惩,亦无所谓末日之审判。最重要的是:我们的先人根本没有所谓“原罪”的观念,而西方文学中最有趣、最动人也最出风头的撒旦(Satan, Lucifer, Mephistopheles or the Devil),也是中国式的想象中所不存在的。看过《浮士德》《失乐园》,看过白雷克、拜伦、爱伦·坡、波德莱尔、霍桑、麦尔维尔、史蒂文森、杜思托也夫斯基等十九世纪大家的作品之后,我们几乎可以说,魔鬼是西方近代文学中最流行的主角。中国古典文学里也有鬼怪,从《楚辞》到李贺到《聊斋》,那些鬼,或有诗意,或有恶意,或亦阴森可怖,但大多没有道德意义,也没有心理上的或灵魂上的象征作用。总之,西方的诱惑、谴罚、拯救等观念,在佛教输入之前,并不存在于中国的想象之中;即使在佛教输入之后,这些观念也只流行于俗文学里而已。在西方,文学中的伟大冲突,往往是人性中魔鬼与神的斗争。如果神胜了,那人就成为圣徒;如果魔鬼胜了,那人就成为魔鬼的门徒;如果神与魔鬼互有胜负,难分成败,那人就是一个十足的凡人了。不要小看了魔鬼的门徒,其中大有非凡的人物:浮士德、唐璜、阿哈布、亚伯拉德,都是杰出的例子。中国文学中人物的冲突,往往只是人伦的,只是君臣(屈原)、母子(焦仲卿)、兄弟(曹植)之间的冲突。西方固然也有君臣之间的冲突,不过像托马斯·贝克特(Thomas Becket)之忤亨利第二和托马斯·莫尔(Thomas More)之忤亨利第八,虽说以臣忤君,毕竟是天人交战,臣子站在神的那一边,反而振振有词,虽死不悔、虽败犹荣。屈原固然也说“虽九死其犹未悔”,毕竟在“神高驰”与“陟升皇”之际,仍要临睨旧乡,恋恋于人间,最后所期望的,也只是“彭咸之所居”,而不是天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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